马若瑟:《经传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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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传众说

 

《法国国家图书馆明清天主教文献》26册,525-571

 

愚先引中华之事,而自孔子以来敢论经学者,盖大有所凭而无一毫臆见杂于其中故也。依中国大儒之高明,而议中国所藏之诸书,则今之学者不可得而哂之,而谓之妄论焉耳。是故将《经传众说》附之于兹,分作四节,一、求真经以信之,一、道亡而经不明,一、道既亡谁亡之,一、宋儒于道何如?

 

信真经节之一

 

欧阳修曰: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言,予不信也。(525)

又曰:世无师久矣,学者师经。

汉书礼乐志云:六经之道,同归礼乐之用为急。

或问易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朱晦庵曰:易之为书,文字之祖,义理之宗。

程伊川曰:易何止五经之源,其天地鬼神奥乎?

欧阳修曰:易之为书,无所不备,故为其说者,亦无所不之。

陈北山曰:昔夫子之道,其精微在易,而所以语门人者,皆日用常道,未尝及易也。(526)

大学衍义补云:易者,五经之本源,读经而不读易,如木之无本,水之无源也。

或问书,孔安国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至于夏商周,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

或问诗,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朱晦庵曰:诗经全体大而天道精微,细而人事曲折,无不在其中。(527)

子曰:诗书之不讲,礼乐之不习,是丘之过也。

或问礼乐。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大学衍义补云:用礼乐者必以和敬为本,而和敬又以仁为本。

班固曰:易以道,礼乐之原;书以道,礼乐之实;诗以道,礼乐之志;春秋以道,礼乐之分。

欧阳修曰: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大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

朱文公曰:此古今不易之至论也。(528)

或问春秋。子曰:吾志在春秋。

郑樵曰:吁!春秋一经造端乎鲁及其至也为周,造端乎一国及其至也为天下,造端乎一时及其至也为万世。

赵汸曰:春秋,圣人经世之书也。

或问三礼。朱晦庵曰:周官一书,固为礼之纲领。至其仪法度数,则仪礼乃其本经,而礼记乃其义疏耳。

或问周礼。欧阳修曰:今之所谓之周礼者,不完之书也。故自汉兴,六经复出,而周礼独不为诸儒所取,至以为黩乱不验之书(529),独郑氏尤推尊之。

或问仪礼。韩愈曰:尝苦仪礼难读,又其行之于今者盖寡,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于今诚无所用之。

大学衍义补云:仪礼止有士大夫礼,而无有所谓天子礼者。

或问礼记。仲长统曰:礼记作于汉儒,虽名为经,其实传也。

郑樵曰:礼记杂出于诸儒传记学曰观之如商大都之市珍珠宝贝随其所取。

或问孝经。朱晦庵曰:熹观衡山胡侍郎论语说,疑孝经,初甚骇,(530)焉,徐而察之,始悮胡公之言为信,而孝经可疑者,不但此也。

又曰:孝经相传已久,盖出于汉初,左氏未盛行之时,不知何世何人为之也。

或问论语。柳柳州曰:儒者称论语孔子弟子所记,信乎未然也。吾意曾子弟子之为之也。

熊赐履曰:卫敬公十六年子思记鲁论即论语也。

或问中庸。李皋曰:子思仲尼之孙,其得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于是此道废缺。(531)

或问孟子。欧阳修曰:荀卿,孟轲之徒,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韩愈曰: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没,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

或问家语。孔颖达曰:先儒以家语之文王肃私定非孔子正旨。

朱晦庵曰:孔丛子亦伪书,叙事至东汉,然词气其卑近,非东汉之作,记得不纯,理既不足取,亦词亦不足观。

或问诸子。欧阳修曰:三代之衰学废,然后诸子出,圣人之学几乎其息。(532)

程明道曰:荀子才高过多,杨子才短其过少。

愚按:易也,书也,诗也,礼也,乐也,春秋也,谓之六经。六经之外,谓之传。又按:六经之道一而已。一也者,大也,真也,善也,妙也。而道之不一者,则非大非真非善非妙之道也。是以凡传有合于一者,则取之;有不合于一者,则舍之。然此至大至真至善至妙之道于今之所存之六经,其可得而求欤?此旅人岂敢私定焉。

 

经不明节之二(533)

 

子曰:天下无道久矣。

又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程明道曰:自七十子学于仲尼,其传可见者惟曾子,所以告子思子思,所以告孟子者耳。其余门人各以其材之所宜为学,虽同尊圣人所因,而入者门户则众矣。况后此千余岁师道不立,学者莫知其从来。

郑樵曰:昔者七十二子之在孔门问道均以。夫子没而其说不(534)同,况复传之群弟子之门人,则其失又远也。从而信之,则矛盾可疑。

欧阳修曰:呜呼!历弟子之相传,经讲师之去取不徒存者不完,而其伪谬之失其可究邪?

又曰:夫子死,门弟子记其言;门弟子死,而书写出乎人家之璧中者,果尽夫子之云乎哉?

又曰:自孔子殁,周益衰,先王之道不明,而人人异学肆其怪奇放荡之说,后之学者不能卓然奋力而诛绝之。(535)

又曰:自孔子殁,周衰道丧而学废,接乎战国百家之异端起。

苏东坡曰:自仲尼之亡,六经之道遂散而不可解。

来知德曰:自孔子殁而易已亡,四圣之易,如长夜者二千余年。

韩愈曰:圣人之道不传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说干时君,纷纷籍籍,相乱六经与百家之说错杂。

欧阳修曰:世无孔子久矣。六经之旨失其传,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复出,无以得其真也。

又曰:自圣人殁,六经多失其传,一经之学,分为数家,不胜其异(536)说也。

又曰: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夫孟子好学者岂独忽于书哉?盖其自伤不得亲见圣人之作而传者,失其真莫可考正而云也。

朱晦庵曰:自邹孟氏殁而圣人之道不传,世俗所谓儒者之学,内则局于章句文词之习,外则杂于老子释氏之言。

又曰:呜呼!自邹孟氏殁而大学之道不明,学者茫然不知所谓格物者何事,往往虽有求道之心而昧所从入。(537)

韩愈曰:轲之死不得其传焉。

胡文定曰:自孟子没而其传泯焉,则其书虽存而知者鲜矣。

薛敬轩曰:自孟子没道失其传只是性不明。

欧阳修曰:礼乐之书不完,而杂出于诸儒之记。

又曰:易之阙文多矣。

薛敬轩曰:自孔子后数千年,易只曰周经而伏羲先天四图隐而不传。

马贵与曰:及夫子殁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天义乖,重遭战国(538)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陈,孔子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燔书杀儒士,说挟书之法行,道由是遂灭,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灭。

熊赐履曰:秦季焚诗书坑儒士,六艺荡然缺焉。

薛敬轩曰:圣人作春秋,其微意真非数千载之下所能窥测。

罗长源曰:嗟乎!后世之士,何其不能得古人之意。

胡文定曰:孔孟之道不传久矣。

李卓吾曰:彼谓轲之死不得其传者真大谬也。惟此言出而后(539)宋人直以濂洛关闽接孟子之传,好自尊大,标识而不知其诟诬亦太甚矣。

 

愚按:先王之道不传,据众说则不可疑,而斯道失传于何时,则无定论。或孔子以上,或自孔子殁,或战国之时,或孟子而下,离古弥远,泯道弥深,且夫道灭绝云者,先儒果何从而知之?曰:异端强而后道熄,殊不知道学不传,然后异端起。曰:秦焚书,故道亡,殊不知大易一经既存,则道亦存矣。说易存而道亡者,一则隐识大道之妙,一则恨讲易者之蔽,而终不明(540)乎易是也。秦虽焚经,然不越四十年而汉兴。先王之道,其庶几同兴焉。此旅人又岂敢臆定哉?

 

汉儒节之三

 

欧阳修曰:自周衰礼乐坏于战国,而废绝于秦。汉兴,六经在者,皆错乱散亡杂伪,而诸儒方共补缉以意解诂,未得其真而谶纬书出,以乱经矣。自郑玄之徒号称大儒,皆主其说,学者由此牵惑没溺,而时君不能决断以为有其举之,莫可废也。

又曰:自孔子殁而周衰,秦遂焚书,六经于是中绝。汉兴盖久,而(541)后出其散乱磨灭,六经既失其传,然后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

郑夹漈曰:秦之后,经籍初出,诸家所藏传写或异,笺注之儒皆凭所见,更不论文字之讹谬,而讹正并陈,世莫能定也。是故使圣经燦然而纯备,则俟后之君子。

程伊川曰:自秦而下,其道不传。

又曰:去古虽远,遗经尚存,然前儒失意以传言,后学诵言而亡味,自秦而下,盖无传矣。(542)

朱晦庵曰:遭秦灭学,礼乐先坏,汉晋以来,诸儒补缉,竟无全书。

熊赐履月:西京学士从而掇拾,灰烬委烂之余,则其譌漏踳驳,安所得免?然而补辑传注开后世经学之先,斯其为功亦何可没?又以其去古未远,固亦颇有得于圣人之意,而一时各家同异纷挐聚讼如沸,寡所折衷即都讲石渠多属文具,魏晋而降,师远言湮存者亦鲜。

王直曰:学者舍六经无以为也。奈何秦焰之烈燔殆尽。至汉尝尊而用之,而莫得其真。或传于老生之所记诵,或出于屋壁之(543)所秘藏。记诵者则失于舛谬,私藏者未免于脱略。先儒因其舛谬脱略,复从而订定之务足其数,而以己见加之其阙者,或伪为以补之,或取其已删者而足之。其受祸之源虽同,而诗为尤甚。

吴莱曰:自孔子后一废于战国嬴秦之患,汉初学者区区收补,意其焚残亡脱之余。

欧阳修曰:昔者圣人已殁,六经之道几熄于战国,而焚弃于秦。

又曰:及孔子既殁去圣稍远,而众说复兴,与六经相乱,自汉以(544)来,莫能辨真。

朱晦庵曰:秦汉以来,天下之士,莫知所以为学,是以天理不明,而人欲炽,道学不传,而异端起。

曹沧波曰:战国秦汉间,诸儒纷起,杂撰争炫,而一二怪诞之士,捃抚不经,伪托孔子,秦之罪未若不经之罪大也。秦焚经而经未始不存,若彼怪诞之士,恐为后世所驳击,则假孔子以服之,此诸儒之罪大于秦也。

欧阳修曰: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545),则未必无益于学也。使以为圣人之作,而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

又曰:诗人之意幸其具在也。然颇为众说汨之,使其义不明。今去其汨乱之说,则本义粲然而出矣。

又曰;经不待传而通者,十七八,因传而惑者十五六。

又曰: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汨之也。

苏老泉曰:易之道深矣。汨而不明者,诸儒以附会之说乱之也。(546)去之则圣人之旨见矣。

四书日讲云:虽经学可尊,而注疏谬误亦多。

朱晦庵曰:汉唐诸人说义理只与说梦相似,唐人只有退之说得近旁,然也只似说梦。

又曰:大抵旧说诗之时,世皆不足信,举此自相矛盾者,一见其一端,后不能悉辨也。

又曰:秦汉诸儒解释文义,虽未尽当然,所得亦多。

吴莱曰:东汉以降,学者分散师说,离析非徒,舍经而任传甚。(547)

熊赐履曰:学者尚论每叹唐室经学不振,而儒林为之大衰。

欧阳修曰:汉人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说。

又曰: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至唐之兴,载之以文。

范宁曰:汉兴以来,环望硕儒名信所习,是非纷错,准裁靡定。

刘元城曰:汉承秦火之后,诸儒各以所学谈经,或得或失,各自名家。

陈潜室曰:自汉以来,号为儒者,只说文以载道,只将经书子史作道,其弊正是钻破不曾闻道理流行而无穷尽。(548)

郑樵曰:诗之本在声,而声之本,在鸟兽草木乃发之本。汉儒之言,诗者既不论声,又不知兴,故鸟兽草木之学废矣。

或问序。朱晦庵曰:至于诸序之文或颇与经不合,而安国之序又绝不,西京文字亦皆可疑。

又曰:相尊信无所拟议,至于有所不通,则必为之委曲迁就穿凿而附合之,宁使经文缭戾破碎不成文理而终不忍明以小序为出于汉儒也。愚之病此久矣。

欧阳修曰:世人多谓受命之前则太姒不得有后妃之号,夫后(549)妃之号非诗人之言,先儒序之云耳。考于其诗,惑于其序,是以异同之论争起,而圣人之意不明矣。

章俊卿曰:学者能深思之不待序而自明,不幸汉儒之陋,一冠之以序,诗始无传焉。

又曰:诗序之坏诗无异三传之坏春秋。

或问太史公。曹沧波曰:迁不明孔子删书,断自唐虞之义,好奇妄信,而不知据之非所据也。

又曰:夫欲知孔子所不知,必怪诞不经者也。(550)

又曰:夫大戴主于司马迁,后传之谬有自来矣。

又曰:顾以好奇之故,以为古有五帝之书,而孔子止知其二。吾欲成一代之全史而不知孔子所不知,则不能擅古今之奇,故一旦载之本纪而不察。呜呼!犹幸迁生于汉,自成一家史耳。

欧阳修曰:孔子既殁,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託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551)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

以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远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552)契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广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谬哉!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553)

又后序曰:舜为玄孙年三十时见四世之高祖方生六岁矣。诸家世次寿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或问二孔。李卓吾曰:二子之于书所得固多,其失亦有之。而颖达之陋,不专在于解释之间,正在于引谶纬之书以乱经也。

或问毛郑。郑樵曰:郑氏注经不究所述之人,不考所作之时,不精详其可否,而概谓之先王之制,理有不贯,则曲说以通之。

欧阳修曰:予疑毛郑之失既多。

又曰:毛郑二家,其说炽辞辨,固以广博,然不合于经者,亦不为(554)少,或失于疏略,或失于谬妄。

又曰:郑氏者独不能自信而欲指他人之非,斯亦惑矣。

王炎曰:康成之于经一则以纬说汨之,一则以臆说汨之。

程明道曰:汉儒如毛苌、董仲舒最得圣贤之意,然见道不甚分明。

马端临曰:易有彖象,本与卦爻为二,而王弼合之;诗书有序,本与经文为二,而毛苌、孔安国合之;春秋有三传,本与经文为二,而治三传者合之。(555)

或问三传。欧阳修曰:忘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已。

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

又曰:学者宁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

又曰:予厭众说之乱春秋。

文中子曰:三传作而春秋散。

吴莱曰:春秋之道,本于一,离为三家之传。又析而为数十百家之学,学日夥,传日凿,道益散。自孔子殁,七十子言人人殊。

吕大圭曰:六经之不明,诸儒穿凿害之也。而春秋尤甚。春秋凿(556)之患其原起于三传,而后之诸儒,从而羽翼之,彼此互相矛盾这矣,纷纷聚讼,而圣人之意,益以不明。

 

赵汸曰:后世学者舍三传,则无所师承,故主左氏则非公谷,主公谷则非左氏,二者莫能相一。其有兼取三传者,则億决无据,流遁失中,其厭于寻绎者,则欲尽舍三传,直究遗经,分异乖离,莫知统纪,使圣人经世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则其来久矣。

吕大圭曰:公谷不曾见国史,故其事多谬误。

或问左氏。欧阳修曰:左氏之传,春秋也。古多浮诞之辞。(557)

又曰:左氏之好奇而欲不信其书以传后世也。

朱熹曰:某尝言左氏不是儒者,只是个晓事该博,会做文章之人。

或问伊川曰:左氏可信否?曰:不可全信,信其可信者耳。其知言欤!

郑樵曰:司马迁曰:孔子作春秋,丘明为之传。班固曰:丘明与孔子观鲁史而作春秋,至唐啖助赵匡独立说以破之,虽未有的论,然使后世终不以丘明为左氏者,则自啖赵始矣。今以左氏(558)传质之,则知其非丘明也。其有八验。(详载左氏非丘明辩。)据此八节,亦可以知左非丘明,是六国时人,无可疑矣。

或问啖助。欧阳修曰:啖助在唐名治春秋,摭讪三家不本所承自用名家学,凭私意决尊之曰,孔子意也。随陆从而唱之遂显于时。呜呼!孔子殁乃数千年助所推著果其意乎?其未可必也。

愚按:汉儒不啻无以复先王之道,况从而害六经于秦火殆有甚矣。盖一千余年而降,宋儒泰然,始非汉学而自立,然则宋儒非汉唐之学固有验焉。宋儒自立而自尊,则旅人未敢(559)以为然亦不敢以为不然,待后儒之论,并待实理之据而断之,乃可以免坠于谬妄,而知言者,庶有察耳。

 

宋儒节之四

 

郑晓曰:宋儒有功于吾道甚多,但开口便说汉儒驳杂,又讥其训诂,恐未足以服汉儒之心,宋儒所质于汉儒者十七八。今诸经书传注儘有不及汉儒者,宋儒讥汉儒太过。近世又信宋儒太过。今之讲学者,又讥宋儒太过。

或问濂溪。真西山曰:元公周先生于圣道不传,千五百年之后(560)。

朱晦庵曰:若濂溪先生者,不由师传,嘿契道体,建图属书,根极领要,当见而知之。

田艺蘅曰:周子所谓太极动而生阳(云云),殆知其一而未知其一者乎?盖阴阳当以上下分而不当以左右列,动静当以生中合,而不当以极后复。此则千古不宣之秘也。

又曰:至神者而象之,至妙者而物之,可方可圆,变动不居者,而规圆以图之,得无滞乎?《汲冢周书》曰:正人莫如有极,道天莫如无极。周子盖祖之,以加赞乎太极,而不知太极之不必加也。(561)

朱俊栅曰:余闻周子作太极图付二程,二程藏于家不以示人,必有谓也。二程殁,门人见之,遂举而传之,惟高明察焉。

或问二程。张衡渠曰:妙契疾书而及二程讲之,后尽弃其学而学焉。

刘永之曰:朱子尝曰:有程子之易。又曰:可自为一书,谓其言理之精,而非经之本旨也。若胡氏之春秋,其自为一书,乌可也?

或问横渠。杨龟山曰:横渠之言,不能无失。

朱晦庵曰:横渠实自成一家。(562)

何塘曰:老子谓有生于无,周子谓无极太极而生阴阳五行,张子谓太虚无形而生天地糟粕。所见大略相同,但老子、周子,犹谓神生形,无生有。至张子则直谓虚与形止为气之聚散,不复知有神形之分,此又不同也。学之详之可也。

或问康节。谢上蔡曰:尧夫所学与圣门却不同。

杨龟山曰:皇极之书,皆孔子之所未言者。

薛敬轩曰:邵子论天地始终之数,乃前圣所未言者。

朱晦庵曰:程邵之学固不同。(563)

胡敬斋曰:康节自成一家。

陈季立曰:皇极经世八卦取象,皆与羲易不同,舍其大而取其小,亦好异之过矣。

何塘曰:或曰邵子之经世何如?曰:元会运世之分无所据,先儒已有议其失者,火为风,石为雷,土为露,岂不牵强之甚哉?自谓其学出于伏羲之先天图,吾不知其说也。

或问晦庵。湛若水曰:古之言性也,未有以理气对言之者也。以理气对言之也者,自宋儒始也,是犹二端也。(564)

罗钦顺曰:朱子终身认理气为二物,愚也。积数十年潜玩之功,至今未敢以为然也。尝考朱子之言有云:气强理弱,理管摄他不得。若然,则所谓太极者又安能为造化之枢纽,品物之根抵耶?

又曰:朱子谓通书之言,皆所以发明太极之蕴,然书中无一言及于无极,不知可何说也。

来知德曰:本朝纂修易经、性理大全,乃门外之粗浅,非门内之奥妙。(565)

王阳明曰: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

又曰:朱子晚岁固已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罪,不可胜赎。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类,乃其中年未定之说,自咎以为旧本之误,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诸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附己见,固于朱子平日之说,犹有大相谬戾者。

诗经析讲云:自朱子传而尽废小序,马贵与辨之详矣。

又云:或问旧说。朱子曰:旧说亦不可废。夫知其不可废而废之,何哉读诗者?(566

钱谦益曰:熙宁中王介甫凭籍一家之学,创为新义,而经学一变。淳熙中,朱元晦折衷诸儒之学,集为传注,而经学再变。

胡文定曰:道统之传,分为两家者,又全不可晓也。

愚按:师承宋儒,恐或有差。特集众说,所以问道而已。今诚如深入山林相似,夫真道惟一,奚斯路分颇岐,如此使人不知何由而进耶?迁、苌、康成之徒请曰:我有正路,从我则不惑。伊川、横渠、晦庵惊曰:弗听他,只是说梦,从之毫厘,即谬以千里。吾道也,二千年不通之正路也。九渊、阳明、百沙反曰:正道在兹(567),顺他路乃空行。呜呼!师多矣!是故玩先儒之书而学文辞,则或得所欲也。如欲求六经之奥义,窃未必能得也。

难者曰:贬而不褒者,岂谓之无私也。与对曰:非非者,所以无谬也。集先儒之赞,何难之有哉?伊川曰:予悼夫圣人之志不得明于后世也。故作传以明之。横渠曰:若天不欲此道复明,则不使今日有知者。既是人有知者,则必有复明之理。晦庵曰:今别定此本,使览者得见圣经之旧,而不乱乎诸儒之说,然以己徵己乃非徵也。(568)难者又曰:然则儒学之统,莫不以濂洛关闽而接洙泗邹鲁之正传焉。对曰:欲接二水,莫如以察其清浊为急,源溷流溷,理固然矣。源洁流洁,则未必然也。举一太极图耳,而比之仲尼之圣学。呜呼!其太过乎哉!诗曰: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此之谓也。

难者又曰:朱子曰: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此流也虽曰不清,吾必谓之清也。对曰:清果是(569)清,然设此道三代而下,千年泯没,而待宋儒然后明,则夫二千年间中国之四民,其如之何?又所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者。愚不敢以为全善也。召公加之祈天二字,然后全矣。又总视文公所揭之心法,未明其意所向路之美矣。止恨不知其何往。曰:圣人无我,君子无意。曰:必以无意为意,否则块然如槁木而已。苟以无意为意,则必无私意而已矣。今若以祸福为私意,又有论焉。世之所谓吉凶祸福者,不足求也,不足辞也。然上帝所定以赏善罚恶之祥殃,如以念之犹为私意,则(570)先王之大训,必以邪道诲万后世者较然明矣。略读诗书而知之。思之思之。(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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