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若瑟:《天学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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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学总论

《法国国家图书馆明清天主教文献》26册,483-524

 

传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盖曰:人而不知天,不可以谓之知人者也。夫不知天,不知人者,岂可得因他知谓之知也哉!务知外物而不知己,谓之伪学。思知己而不专心以知天,谓之空学。空学伪学,非学也。非学之人,是之谓妄人,则其违禽兽不远矣。是故真学以知天为本,以知己为干,以知物为末。大哉!天学,万善从之。呜呼!盛哉!凡立志而将入天学之门,不如以求师为务。或问师曰:难言也。儒希贤,贤希圣,圣希天,是故有儒人,有贤人(483),友儒从贤,有贤人,有圣人,友贤从圣,有圣人,有天人,友圣师天焉。

 

或曰:若他学,犹可师人而知之,惟作天学之师,虽圣人亦有所不能,何也?曰:非天则不足以知天,非人似不可以诲人,天而人,人而天,乃得。盖人而天者,知之之至也。天而人者,任之之至也。

 

今之学者,孰不曰愿师仲尼,仲尼力师先王,先王能师天,是大道圣学原出于天明矣。天以之与先王,先王笔之于经,仲尼信(484)经而欲传之于后世,然有经之言焉。亦有经之意焉。噫!孔子欲授圣经之奥意,而无受之者。当是之时,天下无道久矣。夫子之文章,七十子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七十子不可得而闻也。是以不传焉。孔子忧之,于是将诗书礼乐,删定其文,以俟圣人而后明,但因大易一经,为诗书礼乐之模范,而天道天学,一易以贯之,则孔子晚而读易,好而翼之,以待其人而后行。孔子与先王之道也,其大略如此。

 

及孔子殁,真道愈衰,礼乐废于战国,诗书焚于秦。汉兴而经(485)学复贵,传注如山。《礼记》《家语》《世本》等书,杂纂而行,三子出而春秋无据,小序作而雅颂坏,谶纬之书著而六经乱。司马迁不知所取舍,作《史记》,而谬降《书经》之大道,以区区为史耳。马融、郑玄、王肃之徒,各自名家,诸说纷纭,乖戾不已。先王之道既熄,则异端乘其隙而蜂起。佛法流入,而播其毒于中国,道巫假老子之学,媚于邪神,妄调不死药以害生。两汉之间,三教始出而真学灭绝。□□如此。

 

后世重文词而已,冯氏所谓称无用以为有用,而厭薄九章者也。(486)宋兴而儒术益隆,濂洛关闽之徒,卓然自尊,咈然黜汉唐之学,谓之凡说义礼,只与说梦相似。及其解经也,十分之七耳。与旧说同而不异,又其道自合一不得。周子所以显于世者,一太极图而已矣。而大小程子疑之,故藏而不传之。横渠自成一家,康节亦是一门。至朱子则无所不容,而凡所自不得合,务合之者也。如不合之中,或有一合之处,乃理气之说,以为主宰是也。然斯之果为天学之大患矣。是故朱子虽善言夫气与理者,照诗书之明文,奚得不称昊天上帝,以超出庶类,而为万物之真主(487)也耶。惜乎!朱子何不执此真实之理,而非佛老讹谬之妄,使后之学者,不得谗吾儒而有三教归一之鹘说焉。自宋而下,凡儒之欲以文词举名者,莫不读集注章句而从之。苟论理不论文,则明儒之视宋儒,亦如宋儒之视汉儒,而是非无尽矣。由此观之,反复诸儒之注疏,而求六经之大意,诚所谓缘木而求鱼者也。故谚有之曰:信经不信传,然必通经而后信经。倘有不通之者,乌有所信哉?今诸儒又莫不叹然患六经之道,自孔子殁遂废而不可解。如此者,则六经之大旨,今不得而闻明矣。(488)推而论之,不知六经,则不知仲尼,不知仲尼,则不知先王,不知先王,则不知天,则又较然甚明矣。

 

呜呼!悲哉!然一人所不能知,一国或能知之。一国不能知,而千万国之人或能知之,何悲之有?《礼》曰:万物本乎天。《诗》曰:天生烝民。《书》曰:惟天生民。《易》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据此经文,则中华之有众,与四方之庶民,原从二人一男一女而出,系天帝所生,而为同胞兄弟也。昭昭矣。夫当太始之时,吾人之祖宗,乃是一家,同仰一天帝,以为其父母,以为其君,以(489)为其师,以为其所学而已矣。然天道以人治人。《书》曰:天工人其代之。又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据此经文,又明古之圣王继天作民师,而其所敷之言者,是彝是训,于帝其训也已乎。今中国既失圣王先师大训之所藏玅意,求之于有道有学之邦,不亦宜乎?幸而得之,不亦乐乎?稽于实理,舍己从人,不亦君子乎?

 

然今就天下万国而察焉,惟有欧罗巴一州可以或得应之也。然欧罗巴所含诸国,论天学大道之昏明,二千年前,于汉唐(490)宋明之国,大同而小异矣。今择其大略而述之。

 

昔有一贤曰何默乐,作深奥之诗五十余卷,词富意秘,寓言甚多,终不得其解。反大不幸后世之愚民,将何默乐所讴之诸象,欣欣然雕铸其形,不日攻成大庙以供之。邪神从而栖之,而左道始入西土矣。君子儒者,如毕达我、索嘉德、白腊多等,艴然怒而嫉其蔽,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灭之。嗟乎!其道纷而不一,各门是我而非彼,故民不从。有云上帝眷佑万方者,白腊多是也。有说高高在上者,聂辟古是也。人之既死,其神常在不灭(491)云者,索加德、亚理士、西恻隆等是也。又有明于善人在天之乐,而恶人死后之苦,则说之不明。设人之真福亦然不一。翟农曰:人之真福,乃仁义而已矣。聂辟古曰:人之真福,乃形体不痛,神心无忧而已矣。西测隆曰:富贵爵禄安逸得足,而后真福乃备已矣。大抵西儒所习心法,二千年前,不过如此。斯学虽不能无病,然而西学亦未尝不以修齐治平为雅言,而以正心诚意致知格物为其目,然其文厚而质薄,其词彩而道无本,是以不足宗而师也。(492)

 

或曰:窃欧罗巴必有古国,古国史之所纪者,上古之风也。若其尚存天道之迹,不亦幸乎?曰:欧罗巴固有显史,但其将书本国之事,则不得不由下而推上,从流而觅泉。然二三千年以上,又无实迹可践焉。夫西史好古喜远,厭本地之事,若是其甚迩且新,如欲引而广之。此无非人之常情不得已矣。又当时也,古人之奇事,尚口传者,不可胜记也。其中于盘古、伏羲、共工、女娲、神农,名异而实一者有之。又有如商如周者,救民于涂炭云耳。即西史以斯奇迹冒己纪,将欧罗巴之事,长之于几万年者,何难(493)之有耶?由此论之,凡读史而求真者,自今以上三四千年间,或可得以据而信,倘再上稽,则恐各国之书所载,皆止取象而归一揆矣。是故西史及理学诸儒,二千年前,咸视天道梦梦然,而师之无大益也。

 

至其度数诸学也,则不然矣。明辨之法、大小筭法、测量法、轻重、几何、律吕、三历、天文等学者,似其于西方独尊而甚明也。悲乎!我西土矣。凿深池也,筑高城也,则知之;造大舟而航四海也,则能之;度数律吕之精微也,则明之;而以诚德之实行敬事(494)天帝,则不知之也。不知之,则不知人;不知人,则不知天。不知天,则无所不至矣。为人君者,侮天虐民,耽乐好勇,淫酗敖荒而已。为人士者,外谦内傲,言洁行秽,似德非德,以狂瞽相师而已。为庶人者,习邪术,尚魔神,主恶祭,败良心,醉生梦死而已矣。

 

曰:如此其甚乎?曰:殆有甚焉。今瑟也欧罗巴人也(旅人等乃欧罗巴之人也),乃将本地媸风,敢备述而录之,犹略不知惭愧,如之何?呜呼!厥疾病之恶弥重,医之者之能弥彰。惟人毁天工,惟天定人坠,氓之蚩蚩,鼠宅昧谷,惠惠天神,降格诞光,牖其心目,非愚求师,惟师求(495)愚,寇贼奸宄,自绝永命,自陨火宅,颠覆天戒,毒丧厥德,惠惠上天,眷鉴西邦,旻哀其愚,仁涤其污,我戾愈深,帝宠愈溢,何愧之有哉?

 

或曰:西邦顺美化而变恶俗,可得闻欤?曰:天学明西,乃自东而出。盖欧罗巴东有亚细亚,中华在亚细亚之内,而居其东。如徳亚国亦在亚细亚之内,而居其西。夫如徳亚者,天学之源泉也。是故欧罗巴昔云:东方有圣人,犹中华亦曰西方有圣人焉。盖如徳亚在欧罗巴之东,中华之西,故云焉耳。(496)

 

东汉建武年间,西有二圣人,一名曰伯多禄,一名曰保禄,奉天主耶稣之旨,自如徳亚,不远数万里而来,之罗马府。是时,罗马乃西土诸国宗王之大都会也。圣人所传上帝救世之奇事,天学诸书,载之极明。二圣人入西都,一心肇立天学之基业,以真道启蒙,以神德化众,以灵迹坚民心。卒欣欣然委致其命,以证圣学之笃实。二圣既死,贤徒靡散,践其位,效其德,述其事,继其心,广天教。及之死,非特不辞,亦乃所甚愿矣。是故三百余年间,立帝王十有三者,莫不杀戮天门无辜之诸弟也。虐君似猛狼,饥人肉(497),渴人血,善弟似小羊,就死弟,无悲声,血流润下,然霑雨敏树,圣血敏道。为上帝致命者,嘉谷也。种一获百焉。

 

或曰:恶王嗜杀人者,有诸?设实有之,则天学三百年,安得不灭息?斯二者难信,二不能无疑。如之何?曰:此若果可疑也,则中华之史所录,亦果不可信矣。三百年间,欧罗巴力攻天教,而天教日兴。请略举其故,乃有数端焉。

 

其一曰:杀之来由。西土人之性情,毅然不屈,而其于敬鬼神,殆有刚矣。斯时所拜妖魔之邪像,不可胜数也。其犹佛老之怪妄(498),无理可以服,无能可以庇,无善可以昌,无目可以视,无目可以听,然西土归之久矣。久则深入人心,而诸国莫不力信事之。盖天教始行,旭日始旦,万物见焉,群妖散焉。西人大怒,视敷天道者,以为灭神之恶党,欲证其神之灵,而无所据,独传笑而已。于是妄讼私审酷杀,不知天学根乎苦,根深则干枝万世,火炼金,祸铸人,岁寒以知松柏,苦难以成君子。又凶豺剖食羔羊者,常道也。今以柔羊克强豺,而化之作羊者,此非人之所能为也,惟全能上帝所为也,明矣。天帝所为,人安能御之耶?(499)

 

其一曰:天学之全。凡异端邪术之浮诞,暂时能迷人心,而不能长流其毒。昔者杨氏墨氏,衡行于中国,而其如飘风疾疾然而已。今者仙家僧尼,敢吐狂怪之妄,以惑愚冥之百姓,而其如秽气之彰闻,亦必将散而已矣。所以然者,始闻幽秘之说,俄然说之,苟略索之,蹙然厭之者也。若天学之真道,则大不然。广而理,高而实,隐而章,淡而不厭,奇而无谬,铭刻乎人心,而察乎天地,知之则不惑,行之则不差,乐之则无忧,离之则无望,狂心则心过矣。(根乎人心而无有过焉者矣。)盖心之为物最活,非敬则不存,非明则不敬。(500)舍道则不明矣。而天教陈实理以明之,开真道以导之,许罪赦以慰之,设天保以助之,证永祸以戒之,备永福以勉之。斯道也,有时为物欲及异端之所蔽,犹日之遮于云焉。但人欲壹遏,云气壹散,辉辉乎炫耀发扬。呜呼!诚哉!其终不可揜已夫!

 

其一曰:圣迹之异。恶党尽己力,以摇惑天民之心,上帝亦显己全能,以坚其信德,而验圣教之实,故天学不息也。当时西国在在有邪神之庙,庙中藏诸魔之孽像,孽像虽块然,或木,或石,或金银而已。魔鬼从而符之,是故能言能语,祭而问之,即答矣。天(501)教之圣名初闻,则七十余国所拜之群魔倏然暗瘖而奔。盖真主一来,罪奴即趋而避矣。非独邪魔惊惧,即猛兽暴禽,始见天教之人,亦遂忘其猛也。罗马是时之俗,共畜野兽,如豹,如罴,如狮,如虎,而凡有可喜可乐之事,乃放纵之,则有人焉,敢与之斗鬨,百姓洋洋趋看,以此作乐。昔养用之以为戏,今乃用之以为虐。饥之数日,而后引之,欲使之吞噬天帝之忠民。然兽虽戾且饥,匍匐伏地,在忠圣足下,觳觫不敢害。呜呼!人反不如狼,悲哉!天变地震,雷降山崩,无情之物皆感,而徵天教之实。及异端(502)之伪,然此灵迹明验,其犹火也。夫火之于黄金则煬之,于湿泥则凝之。夫圣迹于百姓,则服而化之。于豺狼之君,则愚豺狼之而已。

 

其一曰:习天学者之德行。凡圣迹之灵,如瞽者之复明,聋者之复听,病者之痊愈,死者之复生,必大证天帝之全能,而归之于邪神不得。虽然,设由不善之人而出,则似率愚者而疑此奇怪之事,止为邪法之所发。若果见实诚大德之士有斯能者,则果可信矣。万不可得而疑矣。今欲笔习天学者之德于兹,恐非言(503)可言之也。不善虽小不容,苦难虽大不避,帝王虽虐不怨。敬其位,爱其身,为之祈上天,令其自新,以德报之而已。睹世之财,以为流荡,故轻之。视世之乐,以为蠹德,故恶之。认世之荣,以为空虚,故辞之。同学者众,而惟一心,爱人如己,待己如人,恒人恒义,不夺不欺,克中克一,惟以无私意为意矣。昔索嘉德、白腊多、翟农等,得明善而不得行善。今初入天学年幼之女子,明而行之。德沫克理多者,古之贤也。惟惧视夫人而心蒙不洁,即自瞎眼而盲。其惟盲于目,而不盲于心。天学之士,于淫色也,其惟盲于(504)心,不必盲于目。彼明善而不能行,此赖天学之圣训,则明万善。赖天帝之神祐,凡所明之善,即能行之。天学之所以异于世之诸学者正在此。

 

或问曰:然则天学当何时大行?曰:再稽西晋永嘉年间,欧罗巴一州之大士孔士当定,大王钦明仁恭,寅若上帝之迪,入天学圣门,乾乾昭事天主,于时神化广行,而欧罗巴大变焉。邪魔之幽庙,化为天殿,菩萨之恶像,铄之成钱,雕者火之,陶者破之,左道之辈,或入世而娶,或立志真修,四民嚣嚣然,宅仁由义,富(505)者好礼,贫者安乐,老者子幼,幼者父老,愚者问而不耻,知者教而不倦,市中无伪,贾值不欺,相亲相睦,无讼无狱,又明乎天帝所定永远之赏罚,则不迷乎一世之暂乐,乃十分之三,惟寅惟清,甘守童节,绝财绝色绝意,三绝而修道之功成,如此者,则一国之民,乐年不以为少,饥岁不以为多,而犯乱之患不生也。

 

天学之事太平,孔士当定大王,让罗马西都于教宗,名曰西尔物斯德肋者,自东方开新都而居之。天享于王德,眷保定之,时有三凶弗率,王乃设十字圣旐,亲往征之,三凶大败,而仁者无(506)敌矣。遐方仰化来贡,百姓戴之如天,孝嗣贤孙,皆封藩爵,终世无改于父之道,勋猷庆集,年寿已长,德盛体羸,乃安徂而归,受功德之报于帝廷,而享长生长王之真福,此乃西土诸国所共知也。

 

在先间,有暴君代作,喜杀无辜之天吏,上帝黜其命,而降灾于其躬,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二三年,有遭魔而猝然死者,有自弃而自杀者,有被虫及虱食之过半者,有寇仇得其位而诛之者,往往然矣。《书》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507)殃,其此之谓与?

 

自厥时以来,西土诸邦,尊天教之真道,以超出万学之上,而凭之以为他学之规矩准绳者,则诸学不可胜用也。理学照之,则始不惑,而凡自古所不能明者,始明而知之。修齐治平之学由之,则始不空。而凡自古所不能行者,始得而行之。史家依之,则始不谬。而凡已集上古之事以冒其书者,或始贱之以为谎诞之虚梦,或贵之以为寓言取象之奥文,而莫敢视之以为实事耳。欧罗巴被神化而易凶俗者,不过如此而已。(508)

 

或曰:上天之所为,岂有能废之者哉?欧罗巴之大变,人之所不能为也。上帝之所为而为之者也。理固晓然明矣。然天学入中国,盖亦有年矣。而未之有如此者,其故可得闻乎?曰:善哉问,此理最要,且最明,请略言其故。

 

盖三百余载之苦勚,似足以固天教之基,足以徵天学之实,西邦之吉化,又不多远,不可以疑之。自西晋至于今,千余年而已,信东史而不信西史,岂大丈夫之所为哉?

 

惟天帝为万民大父母,其爱人无穷矣。知中华之强,不以蹈白(509)刃,死而不厭为强也。上帝仁慈,矜其不能,天教行于中华,不必其血流漂杵,止以圣训沃人心,则此中华之人性柔善,可从而化也。中华之风,乃先王遗风矣。不报无道,况杀无辜乎?失身以成仁者,中华美之。又知为国主尽忠而亡者,其有大功,而果为君子。况其为天主致命而死者,岂不知实有大德,而敢侮之也耶?今之有规佛老者,似其出于不得已,俾其登东山也,即自醒而小鲁也。从佛老者,其不知佛老故也。使之知佛老也,即厭之而不屑为之也。又天学绝佛老,以为丧德之邪术,君子儒亦绝(510)之,以为天下之大患。君子儒贵六经,以为先王之谟,养德之具,大道之藏,天学亦贵之,以为上古之宝,圣训之符,天教之徵,东儒西儒,既相近如此,何杀之有欤?吾闻西狩杀麟,未闻麟杀麟者也。

 

或曰:然则天教,或有中国所未闻,高远深弥之理甚多,何其于六经如此相近乎?曰:一明乎此,则知中华所以异于西土,而不怪天学,于西土行之如此,于中华行之如彼也。盖中华之六经,焚绝于秦,而先王之道,不传久矣。天教之圣经,不遭火害,而自(511)开辟以来,不绝如线焉。今所谓高远深弥之理,如其庶几为中华所患失传之道,不亦大幸乎?始皇能焚人所受于圣人之六经,而不能熄人人所秉于天之明德,以此明德,交天学之真传,于六经之余文而察焉,不亦理乎?理必然也。

 

当是之时,吾西土之人,直识诸魔以为真,魔鬼帅之以邪行,使无冒苦忍难之毅士,无超越人力之灵迹,则西土诸邦终不得悟而归真道矣。今之中华不然也,执实理以为据,引古经以为符,则中华诸君,必心服而莫不从矣。(512)

 

是故理与经二者,乃为天学之纲领也,则吾(旅)人登将天教诸大端以详细序而证之为上,游于中华古经之诸篇,以择天道之明迹为次之,又因易经为五经之本,而诸经渊渊冥冥莫如易,于是旅人务发明其大旨,六书又可为先王之遗宝,而犹六经亦大验天学之真,瑟(旅人)于字之奥文,亦有所取,而又为次也。如古史及诸子之杂传,谓之杂,非为全无足信,察而择焉则可,然又为次也。

 

但瑟(旅人)识己力微小,万不敢自矜其智,乃好古而述之而已,则(513)旅人夙夜苦心劳身,以博览中国所存之古书,而日祈祷于天帝,恤佑东方,俾克明天教不绝之真典,则大易诗书等古经之奥意,二千年所不传者,庶几复明也。至于佛老等异端之邪说,从来君子所共恶者,自可冺灭也。瑟(旅人)岂有他意于其间哉?既明知上帝之尊,人神之贵,死后之势(苦),天学之真等至大至要之事,则东西南北为本乡,万国烝民为昆弟,不敢一一国,不忍弃一人,以远为迩,以辱为荣,以苦为甘,以死为生,乘舟航海,遥九万里来宾中华。呜呼!此非奇也,瑟(旅人)知天也。惟君子儒幸有察焉。(514)若所谓小人儒者,必将曰:吾中华之大道,博厚配地,高明配天,彼旅人等,西洋人也。奚其能知之也哉?吾(旅人)应之曰:明道理,辨真伪,不在借一句四书,而散空言于太虚之中,犹大勇不在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然此等腐儒,自儿童时,不出本邑,不行四书集注之外,理云理云,而不知所以为理,其果器也,何器也。鼓也,内空故响。

 

旅人者,乃极西九万里来宾人焉。瑟(旅人)之所自知也,是故论诗文词赋,则岂敢望东儒怀春之玉笔,然论真伪是非,略知所取舍(515)而已。以实理为主,自反而理不在,虽浅学之儒,吾(旅人)不惴焉。自反而理在,虽千万好学之君子,吾(旅人)往矣。

 

况乎天学之道,非由人之聪明而出,并非依人之力而行,乃是全知上帝之所定,是全善上帝之所敷,是全能上帝之所保也。上帝全知,则不自欺;上帝全善,则不欺人。上帝全能,则万国之人其如之何?是故瑟(旅人)闻得有中华,而知不仅为大且古之邦,亦是温古且明理之地,然自汉以来,不幸陷佛老沟壑之中,而不知上帝救世之大恩,则旅人幡然有攸往,利涉大海。盖一人(516)溺不援,是豺狼也。况一国乎?是故远人始之中华,止以辟佛老之妄为念,而以扬上帝之恩为心。越数年而得比古经之精微,于注疏之糟粕,则喟然叹曰:惜哉!奇哉!中国之经,大宝也哉。然宝藏不出,何益之有?呜呼!先王作此经者,其大德且大知之圣人矣乎?救民之真主,西土得之,先王望之,望得有不同,其知之一也。

 

今以理而推之,则天帝降生救人之道,最大,最妙,最难信之道也。道莫大焉,而于造生万物之工更妙焉。是故先圣后圣皆知(517)之,使先知觉后知者也。道莫难信焉,所以天下名邦,皆存其迹,使先觉觉后觉者也。又筭法、几何、律吕等学,易经明明载之,说先王明乎此,而昧于天学之大道者,呜呼!其先王之大罪人也。先王仰观俯察而知物,况知人乎?况知天乎?凡不知此而疑之,其所知,则吾不知之也。

 

古语云:虽有镃基,不如待时。而今之世,可谓之天时也。上帝眷惠中华,作之文武圣神之君,作之聪明睿知之师,垂衣裳于南面,而体天帝之心以子民,其光不独被厥东方广大之地,洋洋(518)乎溢通及于极西之诸国,而西土诸国,闻我皇上之大勋,始信古帝王尧舜禹汤文武之功德(比隆千古)矣。盖西士知今中国之一统,不让于昔孔士当定所治之土地,而见一人王之由反手者,足以荣其名于万世也。千古明王之中,能之者亦鲜矣。又知我皇上好学,而于几何、筭法、律吕、天文、格物,无所不通,学则至矣。而好古之西士,有不能罄其揄扬者矣。矧西士离中国九万里之远而企慕如此者,倘得亲炙其光,见其德表,沾其润泽,则夫西(519)士何言哉?必不言也。默而敬之而已矣。盖我皇上虽明达几何、筭法、律吕等学,而知其大用,因而穷究大易诗书之奥义,皇上以为上等之工夫也。且自幼反复古圣王之深(玄)文,乃到先儒所不及之处,故亲率迪博学儒臣,以同志同心求先王之真传焉。欲修正古圣经如此者,则足以为夫子矣。然岂其足以为吾得位之夫子乎?

 

是故圣主又上一等,而以牧民为业也。即不待儒臣以黜异端,(520)乃特选《古文渊鉴》,而以御批辟之,乃一戎衣而天下平,好生不杀,导民以德,民之有耻乃格,外无盗,内无贼,而中华(外)诚为一家矣。

 

又见民饥如己饥之,一省不给,则不但移粟以助之,亦免税以悦之,一年不丰,则宜乎民知检焉。为民父母,惟恐其苦,乃发仓廪,大其升石,止欲其饱而已。天恩浩荡,一则由圣心之仁情而发也。一则圣天子子民者,乃所以父天也。盖既代上帝而治,其所大欲也非他,以上帝之心为心而已矣。然而上帝怀保之,诞(521)降之以百福,康寿称位,而位犹不及德,龙体康宁(无疾),麟心无忧。今惟中年,而在位已四十有九(八)〔1710〕载矣。自三代而下,二千年间,一百五十三王之多(中),乃无一王有天下如此(能得如兹者),汉武帝五十三年,然其寿为七十一(汉武帝在位五十三年,但寿七十一),上帝之大意,(岂不)明明在兹,(也耶),可望而不可测,嗟夫!(今世之)(是以民之所愿万岁万万岁,则天年自可永也。然民虽无其功以受其福,而旅人等虽尘虽灰,敢昭祷焉。尔烝民父母惟一不贰,天地之真主,冀将旅人等之龄,以与我皇上。又因)今世之暂福也,而其于报圣主之德,固(其)如浮云焉耳。文王(之所以 522为文王也,非为天下三分其有二而)享国五十年者,其何足以为文王也哉!诗曰:文王在上,於昭於(上帝左右而已)天,以此福报圣德,始乃可而足矣。是故微臣瑟(旅人等)号泣于神天,(于仁慈大父母)昼夜不息,(伏望俾)幸将瑟之龄,以与我皇上,(明识天教之真)又大幸俾圣心默试天学之要道,以知其诚,以得天门,以登帝庭,以享无尽无疆之真福,则(中华胥庆矣)皇上之福(全矣)称矣,中华之庆致矣,微臣之愿满矣。(旅人之望足矣,而终不负柔远人之天恩焉,则中华幸甚,天教幸甚。)远西耶稣会修学士马若瑟谨论。(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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