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九年庚戍仲春
治理历法耶稣会士南怀仁述
善恶报略说题解
《善恶报略说》是“治理历法耶稣会士”南怀仁于“康熙九年(1670)庚戍仲春”在北京初刊的天主教护教著作。南怀仁字敦伯,原名Ferdinand Verbiest,比利时人,生于1623年,1658年到达澳门,在西安、北京传教,卒于1688年于北京。今底本,1670年刊,共24面,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 (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古郎(Maurice Courant)编目为6978号。同馆还有两部,古郎编目为6978, 6979; 梵蒂冈教廷图书馆(Bib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亦有藏本,文献编码为Borg.cine.334号; Rac.Gen.Or.III.226号。
《善恶报略说》作于鰲拜倒台,康熙亲政之后,杨光先被撤职,朝廷对天主教又开始尊崇起来。南怀仁为回答朝臣善人为何在世受苦,而恶人反而在世享福的疑问而作。本书分十五节:善恶由人自专而定,天主不强阻恶者以存其自专,善恶之报亦有现世,赏罚不专在现世,人在现世比鸟兽更苦,世福俱有亏缺,世福不足以报善德,形天佛神等不能报善恶,托生之报惟推脱之言,以国法辟托生之报,托生之报绝人哀矜之情,托生之报有伤伦理,以现世之报辟托生之报,正教禁绝二色并不义之财,太上感应篇等书多以无罪而定罚。其中心思想就是要说明善恶之报由人自专,非天主强制。现世不足以报善恶,神佛也无权报善恶。以轮回托生报善恶也不合理,佛教对善恶的划分有误。通过人们心中对善祸福的疑惑。
《善恶报略说》多次引用了《天主实义》中的原文和观点,如“至如一身疾病,何啻百端?尝观医家之书,一目之病,三百余名,况罄此全体,其苦又可胜计乎?”在论证中多用比喻,归谬法,使论述形象有力。
善恶报略说目录
前言
康熙八年八月内,诸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屡次会议天主教事情,屡次具疏云:“该臣等会同再议,得恶人杨光先捏词控告天主教系邪教。今看得供奉天主教,并无为恶乱行之事。相应将天主教,仍令伊等照旧供奉”等语,具奏在案。
是时会议已毕,会议内诸公问曰:“天主欲勉人为善享福,何故凡行善者,现世不降以福;行恶害人者,即时不降以祸?又何故容恶者多享富贵,终身快乐;善者多穷困、患难、灾病?岂不令人疑天地无主宰,或疑主宰不公乎?”
余答曰:“因恶者现世多享富贵快乐,善者多穷困患难,则可明推而知善恶之报不专在现世也。人在现世,非享福本所,惟以现世之暂寄,定身后之永居。人暂处兹世,当修德行善,为身后常享之基。以斯世立功,身后受赏焉。
第一节 善恶由人自专而定
然凡行善立功,皆由人自主而行。若无自主之权,不可称之为善,亦不得称之为功也。故天主既欲人行善立功,特赐之以自专之主张。善恶统具目前,任意择为而不强不阻。
盖造物主命定万物之性情,俱各随本性之能力,以行其事。如重物则与以垂下之力,轻物则与以升上之能。试观造定火性,命其烧化诸凡所著之物。故人物等著于火者,则火不得不焚烧,而造物主不禁阻其性。若禁阻,则于前命又相违戾矣。天主赋人性自主之能力亦然。凡所行诸事,任随其性,并无强阻,以定善恶之功罪赏罚。
第二节 天主不强阻恶者以存其自专
故现世行恶者,其恣肆加害善人。造物性之主宰,姑且容之。一以存其自主之能力,一以开善者立功之门矣。盖善者在世,如将士在战场中,恶者为仇敌,当习勇以战胜,立升天之功。故王者赏将士,不赏於临战之时,而赏於战胜凯旋之日。
世人不明此意,以为奉天主教者,天主必赏世间福禄,以定其心、勉其行善。如此谬想,犹之出仕者,思朝廷先赐以金帛,延其受职无异。天主原许以天堂永福,岂有先赐现前之福,延升天堂,受永福之理乎?
第三节 善恶之报亦有现世
然天主至公,无善不赏,无恶不罚。故有为恶而富贵者,乃行恶之中,亦有微善存焉,天主即以现世富贵赏之;及死后,则以永苦之狱罚其恶矣。其有为善而贫贱者,或因为善之中,有小过,天主以现世贫贱罚之;至於死后,毫无瑕疵,则以永福之域赏其善矣。
况善恶之报,若全在后世,则愚人不知后世之报,或疑天上无主,益放恣无忌。故巨恶者,亦有时遭现世之祸,以惩其前而戒其后;行善者,亦有时蒙现世之福,以酬其往而劝其来也。
第四节 赏罚不专在现世
但善恶之报,大概不在现世之祸福。何以言之?盖善者、恶者均平受福、受祸。且现世之福最大者,莫过帝王之受享,犹不足以报善人之德,非但不能满其心,尚多有不安之处。又其福不越数十年,与人俱殁。
第五节 人在现世比鸟兽更苦
若细论,现世之人比鸟兽为更苦。每察鸟兽之情,较人反为自适。何者其方生也,忻忻自能行动,就其所养,避其所伤。身具毛羽爪甲,不俟衣履,不待稼穑,无仓廪之积藏,无供爨之工器,随食可以育生,随便可以休息,嬉游大造,尝有馀闲。其间岂有彼我贫富、尊卑之殊,可否先后功名之虑操其心哉?熙熙逐逐,日从其所欲已耳。
人之生也,母尝痛苦。出胎赤身,开口先哭,似已自知生世之难。初生而弱,步不能移。三春之后,方免怀抱。壮则各有所役,无不苦劳。
农夫四时及土于畎亩,客旅经年遍度于山海,百工勤动手足,士人昼夜处神殚思,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者也。五旬之寿,五旬之苦。
至如一身疾病,何啻百端?尝观医家之书,一目之病,三百馀名。况罄此全体,其苦又可胜计乎?
第六节 世福俱有亏缺
今不论荒乱之时,纵遇太平之世,何家成全无缺?有财货而无子孙,有子孙而无才能,有才能而身无安逸,有安逸而无权势,则每自谓亏缺。极大喜乐,而为小不幸所泯,盖屡有之。终身多愁,终为大愁所承结。以至于死,身入土中,莫之能逃。凡世界之苦辛,为真苦辛;其快乐,为伪快乐。其劳烦,为常事;其娱乐,为有数。一日之患,十载诉不尽;则一生之忧事,岂一生而能尽述乎?
夫人心在此,为爱、恶、忿、惧四性所伐。譬树在高山,为四方之风所鼓,胡时得静?或溺酒色,或贪功名,或迷财货,各为欲扰,谁有安本分而不求外者?虽与之数百万金,官居一品之贵,尤不止足也。愚矣!
今世者,非人世也,鸟兽之本所也,所以于是反自得有馀也。人之在世,是暂寄居也,所以于是不宁不足也。如大比选试,是日士子似劳,徒隶似逸。有司岂厚徒隶,而薄士子乎?盖不越一日之事,而以定厥才品耳。试毕,则尊自尊,卑自卑也。
吾观天主亦置人于本世,以试其心而定德行之等也。故现世者,吾所侨寓,非常久居也。吾本家不在今世,在身后;不在人,在天。当于彼创本业焉。今鸟兽各类之像,俯首向地。人为天民,则昂首向天。
第七节 世福不足以报善德
今世岂可以为报德之所乎?即报德之中,皆有勉人行善之意。故所赏报德之福禄,比斯人为道德所弃者,应更为重大矣。盖人有盼望重大,则情愿弃其轻小。岂有愿弃重大,而反得轻小者乎?今设有人为道德致命,而弃现世最大之福,当以何等之福还报之?本世之福,不足以充人心之欲。又不副诚德之功,亦不显上帝赏酬之力量也。公相之位,极重之酬矣,若以之偿德,万不偿一矣。天下固无可偿德之价者也。修德者虽不望报,上帝之尊,岂有不报之以盈量者乎?王者酬功臣,尚赏以三公九锡。上帝之酬,而止于是乎?人之短于量也如是。今奉天主教者,以现世之祸福,既不足为善恶之报,则不必问天主现世不赏善罚恶者何故。
第八节 形天佛神等不能报善恶
应还问光先等敬形天并敬佛神者,既谓天于善者降现世之福、恶者降现世之祸,则天之照临万物,其降雨、露、霜、雪等,何不分别善恶人之田地乎?又旱涝、地震等灾,何不分别善恶人之家产乎?恒有敬形天者,一生贫穷疾病,形天何不救之?不敬天地者,或反见其一生常享富贵安乐,形天何不罚之。或不能乎?或不公乎?
第九节 托生之报惟推脱之言
夫奉佛神等教者,於此问不能答,则又推脱于来生。曰:“现世善者恶者,后世托生,必有相当之福祸以报之。”余难之曰:“后世托生之福,与今世之福原无殊异。”夫与今世之福,既为相等,何为今世不报,而延于后世乎?今世之福既足报善者,则佛宜降福于诸善者,以勉其行善。设令今世有行善之人,而贫穷、疾苦、艰难,若托生于后世,本人行恶,则奈何?将于今世行善之身加艰难,而后世行恶之身反降福乎?若不降福,则本人现世之善无报;若降福,则于理不合之甚矣。
第十节 以国法辟托生之报
譬有居官者,先数年极公明、极爱民,丝毫无过。其后数年,不公不明、不爱民。朝廷明知之,而於先行善时加之以罚,后数年行恶之际,反赐爵秩赏,有此理乎?”
彼又曰:“本人先世所行之善恶,其报能归于后世之子孙。”余则复问:“若后世之子孙为恶,其善报亦归于恶人之身乎?如后世之子孙为善,其恶报亦归于善人之身乎?”今佛家竟置本人之身而不问,惟将应受之报全归于其子孙。此等善恶之报,其法若果合於理则国家之赏罚,可以仿效而行矣。设令有奇贪异酷之官于此,朝廷虽知,而不削夺官爵,任其长享富贵,置之不罚,惟将应受之罚全归于其无罪之子孙。又有丰功伟伐之官,却罚而不赏,惟将应行之赏,全归于其为恶之子孙享受,可乎?
第十一节 托生之报绝人哀矜之情
若依佛教而论,今世之贫穷疾苦,皆为前世所行之恶报。则今世贫穷、疾苦者,皆系前世为恶人耳,宜乎今世受贫穷等苦,以为前罪之刑罚。人见之,如在狱之罪人然。若此之说,岂能感动人心,行济贫哀矜之事乎?其贫穷疾苦者,既皆为前世有罪之恶人,将必令人憎憾之,见其受苦,正为当受之刑罚耳。
第十二节 托生之报有伤伦理
由此而论,则五伦之理,必致互相伤矣。盖凡贫家之夫妇、父子、兄弟、亲戚、朋友,既信此说,则彼此交谪,皆以为前世之作恶者,而绝其孝敬、亲爱之情矣。设为人子,见父母久病在床,必误推为前世有罪恶,而现世之苦楚,谓其宜受者。以此讹想,岂能兼起敬爱之心哉?又若夫见其妇多遭病苦,亦讹想其妇必为前世乖乱之妇耳。夫前世与今世相比,犹如先年之与今年,原无有异。设令有夫於此,闻知今年所娶之妇,原为先年乖乱之妇,岂不懊恨而自怨差谬乎?信此等之道,必令夫妇之心相离间矣。又偶有人遭飞砖、飘瓦而死,其友信者必曰:“此人原应死,今死之故,必由前世之罪愆所致。”有如此言,不但冷厥友怜悯之心,据应死之詈语,是视死者如仇仇然。如此害伦之道,岂可信而从之乎?
第十三节 以现世之报辟托生之报
且今世亦有善恶者,多受其报,与释家所云后世之报相同。如国法所定之刑,即在现世施行,岂有延至后世之托生,如释家所云者乎?盖后代之髡、刖、戊、辟等刑,与今代所行相等。并后代之富贵爵禄,与今代国家所报有功者之富贵爵禄亦为相等,并无增减。然国家所赏所罚,俱系现世之善恶,非系前世之善恶,人主所不能知之者也。
至所云托生变禽兽者,鸟兽比人为自适,上已明言。使恶人变禽兽,反遂其邪情矣。如人欲纵其邪淫等情,所羞者,惟具此人面耳。人既变兽,而脱人面,则无耻无忌,甚得志也,岂可谓之罚乎?
现行《太上感应篇》六卷,刊刻满汉字,散布四方,内载各种善恶,历代已受今世相当之报。其所谓相当之报者,非系前世所行之善恶。本书明开载,皆系今世所行之善恶也。然今世之赏罚,既能尽善恶之报,而善恶人已多受之。其馀善恶者,何不令均受之?释家又必延之于后世,可见其惟推脱之言,实无赏罚之权能也。遍天下许多诚心念佛、施僧修寺者,与世人均受现世之祸福。如夭寿者,均之夭寿;贫富者,均之贫富,岂不更为明据乎?
或曰:“敬天主与不敬天主者,亦有同然。”答曰:“天主之赏罚,不专在现世。又现世之祸福,不足以报善恶。其善恶均平受之者,上章已悉矣。”
第十四节 正教禁绝二色并不义之财
且天主教所禁绝者,不义之财并二色之欲也。故凡不肯舍二色,或恋不义之财,纵献天主多金,修堂济贫,而欲销其罪,断不敢许之进教,天主亦不赦其罪也。因而本教之中,多有甘心淡薄、安守清贫者,职此之故耳。
况天主教以现世之贫穷、苦难,若甘心安受,原为真福之门。现有《教要》、《圣经》、《直解》等书,所载天主降生,亲传真福八端可考。如所云神贫者乃真福,为其已得天上国;为义而彼窘难者乃真福,为其已得天上国;尔倘为予彼咒辱、残害、妄诬乃真福者,受苦时,可喜悦,既迨天国,必承隆报矣。知此则不必问敬天主者,天主何不降之以福?缘天主不以现世一时之福,惟以后世天堂永远之福,为善报故也。
还应问光先等敬形天、佛神者,形天、佛神既以现世之福为行善之报,何不降福于善者乎?以此诘问,无可应对,则不得不自屈曰:“苍天厚地佛神等,皆非真主,无降福之权能耳。”
第十五节 《太上感应篇》等书多以无罪而定罚
况其所云现世之赏罚,多有不合于当然之理也。如《太上感应篇》等书,每以无罪者,而定其为应罚。无罪而为应罚,是以无罪为有罪,背理之甚也!如打猎捕鱼原系无罪,《感应篇》以为应罚,皆引畴昔所已受罚者而证之。又以戕伐树木与伤杀人命者同为一例,以保存蚁、蜂、虫、豸为有功,存之则赏,杀之则罚。依此而论,亦将保存虱、虮、蝇、蚋为有功,而伤之为有罪乎。且伐木造屋,割刈五谷、百果、蔬菜之类有生魂者,皆有罪而应罚乎。
今以托生之说总推之,设令杀禽兽、伐草木、刈蔬果日用必需之物,俱为有罪。又设若现世受难之人,皆系前世之恶人,亦并无容哀矜之情。又云:妇人生产,有血污之罪,下血湖地狱。依是说,则不敢嫁,而怕生子。或惧其所嫁之夫,系其前父及亲人所托生,俱未可定。如此之教,岂不将殄绝人类而独存禽兽耶?
康熙九年庚戍仲春
治理历法耶稣会士南怀仁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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