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梦歌

圣梦歌

艾儒略

载《耶稣会罗马档案馆明清天主教文献》（六），页435-464。

圣梦歌序

有客询梦于西方之士。西方士曰，梦自有说，难究也。世人谓梦繇神出遊，而有不知神魂一息去身，身即死矣。所谓得梦，盖因人灵觉有三力焉。曰明曰爱曰记。凡人生平见闻，尝嗅及触觉像类毕能收之记含中，故寐时随其所记诸像即远在数十载，咸照瞩如在目前善，则喜不善，则厌犹实（437）实有得丧然。顾在窹时，人能自主任意拘拘一物，而梦却不能自主者。缘记脑间诸像受臓胃热气上腾，恍惚贸乱如釜中烹诸殽，实火炽水沸其间杂品互踴躍，上下无定序，故人梦暨不足憑而不足为疑信者也。虽然梦境亦恒有三，一为自梦，一为邪梦，一为圣梦。自梦出于昼之所思，多从爱恶诸情而发，或习见习闻，偶动一像，或（438）两物凑合而成一怪异像。此不为德亦不为罪也。邪梦乃繇平日脩省功疏狥情恣意结而成像。或因邪魔诱惑，巧引怪诞。或动淫秽等景，此之为梦，非但不可信，且宜于初觉时，即痛悔而绝忘焉。惟夫圣梦则间繇造物主，用之启迪人心，当有取益而为进脩之助，如是特恩独盛德者，时有耳。兹为君粗述圣人伯而纳一梦名虽日（439）梦实，则大道真训也。此梦原有西士诗歌。聊译以中邦之韻。韻学，余夙未谙，不堪讽诵览者，有味乎？其概可矣。客子为谁？清源张子也。西方士为谁？耶稣会艾先生也。序者又谁即客也。（440）

圣梦歌小引

梦境多幻，世人浮想，因缘纷动不已。至于梦中往往能笑能啼能飞能走，恍佛变幻，何关实益且世人所谓梦吉梦凶，大抵为眼前世福世祸，附会妄擬耳。不知此蘧蘧牀，第间者究竟着落何处？苦乐何状？哀哉。其弗之恤也。又常人以死为梦达人以生为梦其说皆似而非。夫梦幻也。人生在世（441）之日，惟一天主鉴之。有或善或恶之分。其谢世之日，惟一天主判之。有永赏永罚之报。此何等关头，而以幻者视之乎？惟以幻视生，故生无所备。以幻视死，故死无所畏。愚者为蛾与火，智者为庄与蝶。悠悠忽忽，以终其身。此常人达人所以同归于梦也。嗟哉。世人无端而白日作梦复无稽而白日说梦。迄无巳时终，谁与醒之。泰西（442）圣人，从来不作梦语。其西来诸先生，亦罕与人说梦。兹圣梦歌一篇，所述形神相怨之语，出自西圣伯尔纳，译自西来艾先生，则又与世人幻梦，大相迳庭。盖惟至人常念死候，夙夜哀悔以祈主祐，故蒙天主开示，实理实事，可惊可怖。虽梦中景实醒中药也。如斯之梦，又曷可少人。试歌其歌，绎其旨。试思此等梦景，属之何人？彼昔（443）日如我，我后日如彼，滔滔皆是。逝者如斯，危哉！惧哉！切恐认主之不亟而闻道之不蚤也。请录一篇置之座右。当亦鞭心之一助云尔。

景教后学福唐林一俊敬识

进贤熊士旂

桃源潘师孔

晋江苏负英仝阅（444）

圣梦歌

魂怨尸

严冬霜雪夜分时，梦一游魂傍一尸

畤昔尸魂相缔结，到头愁怨有谁知

魂兮何有余多恨，喟向尸前叹且悲

谓汝肉躯曾忆否，炎炎在世傲鬓眉

一朝长寝颜容变，白骨荒丘人恶见

试来相与忆当初，凄然竟归一瞬转

趋承无复昔行人，繁华化作空中霰（445）

雕梁繍阁不复居，蝼蚁鸟鸢前致唁

嗟尔生时罪谴多，使我地狱当折磨

我昔赋来原贵品，聪明自喜擅包罗

鼓弄机锋曾震世，指挥如意□巍峨

于今受此严罚苦，尔谓斯□□如何

仰视不见日月色，黯黯阴云愁幽螫

酸心痛楚百不禁，望断真成此地极

为何生此人世间，嬉嬉虚度驹过隙

上不敬主狠于狼，下不爱人惨于戟（446）

吁嗟尔我枉竝生，胡不许我善□行

眼不顾人顦顇事，耳根弗听惨号情

义德繇来口休道，浑是恣色与狥声

炮凤烹龙张宴会，昏昏曲蘖嗜如猩

漏尽钟鸣不肯休，甘心役役为钱虏

悭吝无能出锱铢，秋毫折尽怨横路

徒誇十万百万赀，谁识财多为罪贾

死后秋毫将不去，却贸地狱无边苦

一朝溘然泣沾巾，尔犹漏网我伤神（447）

身满痛楚心满秽，那堪魔呵与鬼嗔

看来世上诸般福，究竟何如一点尘

悲复悲兮难复望，怨乎怨乎几时伸

欢娱尽付东流逝，恨尔残躯诒大戾

尔卧荒烟野草中，幽囚独我长拘系

欲消欲灭不自繇，呼主呼天空洒涕

悠悠陷我无穷期，算有何辞作我计。

尸怨魂

神魂怨嗟既久矣，尸兮幡然僵复起（448）

擗胸号涕前致词，尔今怨我亦何理

尔说虽多总浪谈，陷入祸坑须原始

漫道躯能误汝魂，罪应直向汝魂擬

我更就中说因缘，邪魔世俗日相缠

为尔不能严主戒，相将两两堕罪愆

主畀尔灵尊且美，知觉聪明种种全

居然肖似一天主，使我时时役尔前

我本区区一隶仆，尔却崇高作人牧

理道自家宜主张，岂宜随我任追逐（449）

纵我有时矫命行，亦当御之使驯伏

请询众论责攸归，归神魂兮归血肉

尔原是主反让余，自甘为我作马驴

躯受魂制自有道，饥之渴之任所如

我若非尔授之意，毫厘不能自起居

我生我长我行事，与我相依似辅车

设非繇尔开罪衅，迷俗痴狂肯相殉

如今彼此遭蹶颠，罪状分明宜尔讯

若云我罪终不无，祗应薄擬为阿顺（450）

蛇虫咀我我不□，去去逃逃□来认

魂答尸

我今且止尔莫行，要尔屈服自息争

何为将罪悉归我，狂乎迷乎尔在生

从谁习得如此语，就中有理各宜明

正理我应拒绝尔，奈尔耽世乐不轻

时尝斋戒未为苦，尔甘事魔作奴虏

到今我反被累多，真如家贼害其主

陷我堕落罪坑中，道是我差招尔侮（451）

亦尔柔曼恁相欺，谁应先下八地府

蚤知尘世如浮云，不听邪魔诡计谋

一意遵崇天主命，尔我同乐永无忧

咲向生前祝长寿，那知一死落荒丘

世界大都为汝误，越多娱乐越增愁

初时与尔微甘滑，后来丢尔虫蛇窟

尔咀尔啮莫尔收，一堆臭腐残骸骨

生平知契许多人，畤能怜尔于今没

遗骸闻语惨啼啼，为我情伤淚汨汨（452）

尸答魂

骸云尔我真堪痛，生时积聚苦不众

谁想如今一至斯，知为世物空玩弄

才华荣贵与权能，死后都如幻泡梦

赢得重大罪莫逃，尔我两两相哀恸

但论罪来各不同，受恩多者罪多丛

记含明悟与爱欲，天主与尔恩无穷

尔既有能能制我，尔合爱主积善功

若然一切无惑溺，我亦奚能身为戎（453）

总缘被却多物诱，乃今谁者执其咎

世福结局无些须，遗下罪债落窠臼

况有他年复活时，同尔诸般苦永久

嗟嗟永久苦难堪，不了不休怎能受

魂答尸

神魂至此发哀声，泪下歔欷不愿生

生而造罪不如兽，死后翻无此恶情

尸答魂

尸见魂悲复问之，尔既亲到地狱时（454）

试道个中作何状，或徼主恩有赦期

亦有豪人多智巧，兼饶田宅与金赀

若求脱免幽冥苦，可曾贿赂买得谁

魂答尸

嗟尔而今望罪赎，赎罪何曾闻地狱

万金施舍更持斋，未有一人脱桎梏

邪魔拏戮惨加刑，诸般那买轻荼毒

到头法网无疏漏，宁与豪家殊结局

魔见（455）

神魂此时正哀恻，忽有两魔踰炭黑

万笔难绘其丑模，万纸难书其凶慝

口吐硫黄炽火炎，手持铁矛苦相逼

齿如爬锄鼻出蛇，耳泄臭脓不可即

额角峥嵘赤发撒，状如野猪又如獭

擒锁灵魂若拉之，魂哭哀哀遭鬼杀

上下左右魔类多，往来咬啮十九八

得魂跳躍共摧挤，争誇彼悲之慧黠

欲比世刑倚无算，胜似热锡镕铜灌（456）

咬牙怒齿剥肤皮，魂至此际罢且乱

魔云前汝服事余，余今待汝汝焉逭

岂宁惟是为难堪，尚有大苦聊试看

待展吾侪伎俩时，无明狱火炽烧之

渴思滴水无从得，欲睹青天不可期

生前不作天堂想，死后惟应此处宜

揪入地狱大号泣，耶稣耶稣求宽慈

魔说

诸魔齐声高喝云，到今迟了千万分（457）

纵尔频呼主名号，岂得垂怜徼赦门

若怕幽阴长痛楚，生前胡不善为群

尔祸尔招尔自受，何为对我妄纷纭

梦醒

彷徨一梦瞿然憬，不知我在何等景

仰吁大主发长号，求免陷落此深阱

而今勘破世浮荣，田宅货财俱幻影

不如缓之勿亟图，一心事主哀祈请

堪叹世人为虑错，随俗波流如水落（458）

善跟美质都不存，□□□□厚变薄

异端蜂起正教微，茫茫宇宙迷真学

热闹场中争是非，閧然如终归寞

呜呼死后赏罚明，到头殃庆各相迎

祗因世福认为实，繇此罪根日日生

爱主爱人真德冺，欺同欺独谬多情

不惧三仇图七克，只谓无财世所轻

得志粧成尊贵态，前趋后拥纷成队

暂时里巷兢誇传，气绝一朝万事废（459）

门前人迹冷如霜，舍我别寻新剑佩

堪咲堪哭此尘寰，祗炫世眼长愦愦

如彼草茅火风吹，忽成灰烬□留遗

若云财贿堪长乐，何不永□□病危

身后为长生为暂，劳劳不怠□奚为

当思古来贫富者，形神一别皆等夷

今日得意此欢娱，明朝土木已亲肤

世上原无真苦乐，回头应速勿踌躇

人人明知必有死，不知死候当何需（460）

不知死时作何状，不知死候归何区

早识后来有必然，应先痛悔泪涟涟

眼前一刻亦难保，尚敢晏如高枕眠

言念到此心战战，速祈天主赦吾愆

指引直归真福处，庶得善终乐无边。

康熙甲子年孟春三山钦一堂重梓（461）

圣梦歌462

圣梦歌跋

宇内一梦场也，寓形其间者，梦中人也。营营焉，逐逐焉。升沉泡影，得失蕉鹿者。梦中景也。以梦偶梦复以梦说梦。世有醒者推而使觉，反指醒者为梦也。岂不悖哉？圣梦之歌，醒也。非梦也。余在梦中，乌可语醒，得是歌而讽叹之，咏绎之，醒矣。醒矣。其如开卷而醒，掩卷而仍梦，何嗟夫长夜漫漫孰（463）呼之旦，举世蚩蚩言笑，晏晏请与其歌斯篇，庶几东方之已灿？

景教后学福唐李九标盥手识（464）